寻求友谊的电影艺术家——追忆让·安东尼

作者:沈大力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
2016-05-28 03:14:00

  作者:沈大力

  艺术与友谊,东西方的交流,这是让·安东尼终生孜孜不倦奋斗的事业,即便因病痛折磨,已经不能亲自动笔时,他仍在助手帮助下口述自己的天启心路历程。不幸,5月20日死神夺去他的生命,在从巴黎寓所急送医院后,他停止了呼吸,享年85岁。

寻求友谊的电影艺术家——追忆让·安东尼

①安东尼在电视台录节目

  让·安东尼堪称一位博雅的艺坛秀士。他一贯站立写作,平生对欧洲文学、绘画、音乐、舞蹈和社会文化的研究,及其在东方的传播所作的贡献,非一日能全盘归纳详尽。对我来说,印象最深的还是,他作为比利时艺术家对中华文化的敬仰。在其布鲁塞尔寓所里,他一直珍藏着一幅中国《群仙图》古画,久久不肯转让给欧洲古董商,期望让它有朝一日回归祖邦。1978年,他拍完文学纪录片《托尔斯泰》后,初次访华,接连游览北京、杭州、苏州和桂林等城市,尤其对桂林山水着迷。他曾风趣地赞叹:“人称‘看了威尼斯,心方死’,我去过那座水都,心也没死。依我看,只有观赏了桂林奇景,才死而无憾!”翌年,他带着摄影机再度赴华,西行至半坡遗址和西安碑林,取景中国文化胜地,还拍下颐和园、故宫、天坛、十三陵等奇绝古迹,摄制成了两集大型纪录片《远古中国》,成为继伊文思之后,最早到中国拍摄、介绍新中国的西方电影艺术家。

寻求友谊的电影艺术家——追忆让·安东尼

②安东尼夫妇1979年拍摄《远古中国》期间

  1980年10月3日,《远古中国》在布鲁塞尔电视台首映,博得观众热评。1982年5月,比利时国王博杜安访华,让·安东尼专程从巴黎赶回国,跟布鲁塞尔广播电视台联系,安排重播了《远古中国》,让更多欧洲人客观了解一个伟大东方国家,促进比中两国人民的友谊。

  让·安东尼拍摄了大量各艺术流派画家的生涯纪录片,其中有罗伊·利希腾斯泰、马塞尔·杜尚、博特洛、西盖罗斯、马格利特、彼埃尔·阿列钦斯基、安迪·沃霍尔等。出于中国“情结”,他筹拍“中国旅欧画家”,为此竭力寻找中国画家沙耆在比利时作品的下落。他了解到,沙耆在异邦水土不服,曾流落比利时一个偏僻乡村,孤苦伶仃,乃至患精神分裂症。他搜集收藏沙耆的画作,挂在自己的工作室里,多次写信与沙耆国内的亲属联系,表示愿帮助他们到比国了解情况。收到对方复信,他殷切期盼之情溢于言表。

  让·安东尼为人谦和,态度审慎,十分尊重客观事实。他摄影采访拍片时,毫无虚饰假象,总是忠实采纳被访者的原话,尽量直接呈现当事人的声影。他是最后一个造访茅盾,真实介绍一位中国文坛巨匠迟暮心态的西方摄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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③安东尼(右一)在日本采访

寻求友谊的电影艺术家——追忆让·安东尼

  让·安东尼不尚繁华,不习浮艳。他的采访踪迹遍及全球,阅世颇深。在上世纪80年代,他不无感触地嗟叹:“一些虚荣自负的艺术界人士,让人腻味。他们想象整个世界都在围着自己转悠!”作为一个艺术家,他追求艺术的真谛,尤其突破了欧洲文化中心主义的樊篱。除了中国文化瑰宝以外,他最早介绍的是古埃及文明、印度舞蹈、朝鲜道教和日本浮士绘。他对日本当代作家井上靖尤为崇敬,1989年特地到其东京宅第登门拜谒。由他日本血统的妻子舟越茉莉出面访谈,自己亲手摄录,拍成关于井上靖的文艺片《回忆蹊径》,在法国电视二台播映,影响波及六角国城镇街巷。井上靖是中国人民的真挚朋友,著有《孔子》《敦煌》《丝绸之路》《楼兰》《杨贵妃传》和《昆仑之玉》等多部取材中国历史的作品,故而也引起法国华人的浓厚兴趣,一时成为侨界的热门话题。

  让·安东尼于1930年生于布鲁塞尔,巴黎大学毕业。早年,他在祖国创立“城邦剧社”从事戏剧,后专注于文艺纪录片拍摄,风尘仆仆会见米罗、毕加索、保罗·克利和高科多等诸多画坛已成名的探索者,拍摄了约300部艺术影片,曾获巴黎艺术节奖。

  1963年,他到纽约接触美国年轻的波普艺术(Pop Art)流派,返回欧洲又跟“新现实主义”群体过从,从此立志于传播波普艺术,将其置于他整个社会文化生活的核心。在他眼中,波普艺术是对“抽象艺术专制”的抗衡,一种反映街巷普通人群真实生活的“新艺术层面”。他的前妻,有“那慕尔的维纳斯”誉称的艾沃琳·阿克塞尔,正是在他的激励下成为一颗欧洲“波普”形象艺术璀璨的星辰。可惜其寿弗永。伊殁之后,巴黎、伦敦、布鲁塞尔、米兰、科隆和巴塞尔等欧洲都会,相继为这位“波普艺术美神”举办了作品回顾大展,给让·安东尼以莫大慰藉。

  2001年,巴黎蓬皮杜文化艺术中心举办“波普岁月展”,法国著名电影制片人彼埃尔-安德烈·布当特邀让·安东尼放映他拍摄的“欧洲波普艺术巡礼”,为在英国和比利时方兴未艾的这门绘画艺术添彩。女记者伊莎贝尔·德·维思舍赫-勒迈尔观后撰文称赞“影片新颖坦诚,极具时代气息。它令观众会心得意,激起人们强烈的艺术欲望”。

  让·安东尼是一位文化艺术知识极其渊博的智者。1983年,我在新华社《瞭望》杂志上撰文介绍了他对中国人民的友情。尔后彼此数十年交往,二人品论古今云霞。我在学术研究上从中得到诸多启迪领悟,受益匪浅。正是由他引见,我会晤了法国著名女作家多米尼克·罗兰,结识了巴黎文坛怪杰玛塞尔·莫罗,了解了西默农和埃尔热等文化人士,走进了异邦文苑。让·安东尼始终对中国怀抱热忱,他深情回忆说:“我在上海黄浦江港口跟一些挖泥船员接触,感到中国普通劳动者的纯朴和好客,谈吐自然,无拘无束,全然不像西方有些人恣意歪曲的那般。”一次,他跟茉莉请我和妻子董纯在巴黎大清真寺午餐,言谈间对法国媒体表示愤懑,谓曰:“他们习惯当教师爷,执拗于意识形态,心存偏见,成天价诋毁中国,实实有违新闻道德!”深于情分,斯言诚然。

  “安东尼去世了!”茉莉本周三突然来电话,悲凄地弱声告知我们,“他去世前几天还念叨你们,说你俩是文化的传播者,令他钦佩,每回见面都感到无比欢愉。”我乍一听,欲言相忆又止,只劝茉莉节哀,自己却泣下交颐,不能自已,顿悟跟让·安东尼已成永诀,自此不复见他和蔼可亲的笑容,聆听其温文尔雅的言语了。茉莉说,5月24日在巴黎先贤祠旁的山岳圣艾蒂安大教堂为让·安东尼祝圣,然后送逝者托体拉雪兹神甫公墓。

  盈虚有数,世事难料。让·安东尼之逝,我们一时无奈,唯有届时前去墓地,在下葬那一刻往坟穴里掷一朵红玫瑰,附奉中国宋朝鲍照诗《箫史曲》末尾两句“身去长不返,箫声时往还”,借以寄托哀思。(沈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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