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绳能摆脱美军基地吗

6月19日，冲绳民众集会要求美军基地撤出。

【环球时报综合报道】美军基地在冲绳已存在几十年，但它不仅没让冲绳社会各方面好起来，反而出尽丑闻。美军士官时不时被爆杀人、偷盗、抢劫等不端行为，还享受“治外法权”，一再侮辱冲绳民意，惹得民怨四起，日美政府尴尬不已。那么冲绳能够摆脱美军基地的存在吗？作为一名寓居冲绳已近二十年的华人独立学者，笔者以自己多年的体验和观察，结合当地实际，拟为读者排疑解惑。

摆脱美军基地？雾里看花的猜想

中国和冲绳(昔时琉球故地之一部)相隔近130多年再开往来，留学、经商、旅游等络绎不绝，从北京仅3个多小时、从上海更是只需约1小时40分钟即可到达，真可谓近在咫尺。不过，很多人的意识似乎还停留在100多年前，比如，媒体误传1996年的冲绳县民大会为独立大会之类，学界误解所谓创立“琉球学”就可以涵盖“琉球处分”(1879年)后直到今天的冲绳研究。诸如此类的误会不胜枚举。其中，还有一个特别吸睛的话题，就是美军基地的裁撤和冲绳出现的“琉球独立运动”能否实现之间的内在关联。

驻日美军基地的74%集中在冲绳，占冲绳总土地面积的1/5。“基地经济”早已不占冲绳经济的主要部分(在冲绳的基地依存度在1986(昭和61年)年度时最初为5%左右，考虑到之后在4%到5%之间进行推移，现在在冲绳经济总体比例中只占一小部分)，因此它在冲绳产业、就业人口等方面均不占主导。冲绳能摆脱美军基地的存在吗？比如大力发展旅游业？冲绳当局以及学者有这方面的思考和规划吗？从这些年的情况看，对美军基地的依赖是不是在减弱，冲绳有没有思考根本解决的声音？诸如此类的议论和猜测似乎都离题太远、雾里看花。

冲绳是一个复杂社会，这里提出的问题也凸显其复杂性。这个问题显示出它的亦此亦彼的独特性质，答案是既能也不能。美军基地在冲绳的存在，和日本政府的国策攸关。如果日本政府的政策没有改变，基地的不存在是难以想象的。由此又牵扯出冲绳存在的“琉球独立运动”问题来。独立运动的动力有两个基本支柱，一个是美军基地的存在，再一个就是日本政府的政策。因此，反过来说，如果美军基地撤销，独立运动因失去一个逆向行驶的动力，会受到很大冲击，其存续会更困难。当然，这在目前还都是假设和未来时。

先说可能性的确存在。首先，从理论上来说，冲绳是日本强行吞并琉球王国而来，日本昔日的行为，从法理上不符合今天的国际潮流——民族自决权的拥立，所以冲绳人近年发现，可以通过向联合国等国际社会追诉来从道义和伦理上使日本政府背上令其头大的负罪包袱。赶上日本早已进入民主主义时代，政府所为不能违宪，所以冲绳居民的诉求等权利受到保障，政府机构包括警察司法均不能任意而为。所以这种追求的“主权”(即自决权)的运动才可以风生水起，日本政府当权人士哪怕恨得牙根痒痒，也只好干瞪眼。

《琉球新报》2013年5月17日的社评 “琉球独立学会成立，深化扩大选择性研究”指出，“冲绳的未来应该由冲绳人自己决定。换句话说，对冲绳人的幸福来说，扩大自己的决定权是必不可少的”。该学会门户网站的介绍也说，学会成立的宗旨在于：“本学会不再谈论琉球独立可行与否，而是以琉球独立为讨论前提，进行具体的、与琉球独立相关的研究和讨论”。

冲绳苦难之多，令人瞠目

明治时期的日本将琉球“编成”冲绳并非一帆风顺，为此也多所谋划，力图“摆顺”冲绳民众。日本自明治政府开始，对冲绳推行了一些同化措施，既有强制同化，也有自然同化下的经济同化、文化同化、政策同化。日本历届政府既然早把琉球“编成”冲绳，当然也很想有所作为，除经济上的投入和文化上的怀柔外，在教育、社会福祉等方面，也长期推行和本土一样的政策。这一系列同化使得冲绳的“日本化”不断加深。二战后，经过对比美军占领，冲绳县民1972年经过投票做出了“回归日本(祖国)”的选择。

但是，美军基地等问题上凸显出的另类和不公，反而催生了以自主、自立、自治为核心的“主权”意识，即以“自我决定权”为内涵的“冲绳意识”。甚而言之，也许一个不经意间，日美的作为会“催熟”冲绳社会朝向独立的进程。很明显，当地民众对日本政府及美军基地集中存续于冲绳之不满持续发酵，并对日本右翼势力不断鼓噪“你们反对美军只会引来中国人民解放军”等外部威胁日渐不屑，讨厌这类动辄以外部势力的介入左右冲绳命运的意识，表达出较之过去更加浓烈的“冲绳人”意识：(我们)自己不仅是日本人，更是有着“万国津梁”(指琉球王国，曾为世界东方海上贸易的“万国之桥梁”)背景的“冲绳人”!

回顾过往，冲绳苦难之多，令人瞠目。

1879年日本“兼并”琉球，在原琉球国领土上设立冲绳县。1945年冲绳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太平洋战争“冲绳岛战役”的主要战场之一，冲绳县厅所在地那霸，包括琉球首里“王府”(如北京故宫)在内，90%的区域因空袭被毁。冲绳之战军民在内牺牲者在20万人以上，其中平民约9万多。

1952年4月28日，美国主导的与日本之间单独媾和并签署的《旧金山和约》正式生效，战败国日本重返国际社会。日本人是以“庆祝”的立场迎来每年“4·28”。对冲绳而言，却被日美秘密交易，依旧划入美国占领之下，直到1972年的所谓“回归”。这简直就是第二次“琉球处分”。对冲绳人来说，4月28日乃是“耻辱日”。

21世纪的今天，日美政府还是试图把美军基地在冲绳县内搬来搬去，就是不搬出去。冲绳美军还是在冲绳不时杀人越货、作奸犯科，却享受着治外法权。

从1972年至今，冲绳再入日本囊中已经近半个世纪。冲绳人最大的不满，就是美军基地的存在。由于日美“美军地位协定”规定了美军享有“治外法权”，因此美军人士作奸犯科，却不受日本司法制裁。每次出事后，都是通过日本政府向美国政府要求严肃查处，但美军士兵屡教不改。这使得冲绳居民日渐起腻，觉得日本政府不靠谱，没有真正视冲绳如本土，所以放很多基地在冲绳。而美军在冲绳，就意味着冲绳还是美国的殖民地，还是治外法权，还是使冲绳居民被置于不安和恐惧之中。

冲绳地处亚洲，有冲绳人发出质问：“如果东中国海(东海)水域或岛礁发生战火怎么办？如果台海两岸诉诸武力并且美军像以前朝战、越战一般介入咋办？假如东亚成为战争发源地并引发大战，冲绳势必再成战场付出牺牲？冲绳总被大国间的政治博弈所翻弄!难道我们的宿命如此？”所以今天，冲绳人放弃了“归属谁”而要“主权”，要“自我决定权”，要自己做主，不要受人摆布。

逆反精神已深植冲绳土壤

再说这所谓不能。冲绳不是孤立的，而是日本一个行政管辖地，而日本的国策除非回到战时那样的天皇独裁、我行我素体制，否则只能是和美国“捆绑”在一起，推行安保政策。基地问题就是安保政策的结果。冲绳还有一个选项，就是脱离日本而独立，但这个选项目前“遥远而复杂”，充满不确定的或然性。

一位冲绳人士曾对笔者说，现在的冲绳存在很多政治势力，自然意味着很多可能性，比如说，对冲绳的未来而言，尽管弱小但仍存在独立运动。和台湾“独立”势力不同，台湾的祖宗是中华，而冲绳的祖宗并不是大和日本，而是琉球。两者是不一样的。就现状来说，独立虽然不可能，但需要我们进一步朝着自主自立自治的方向不懈努力。

不言而喻，对日本来说，逆反精神已深植冲绳土壤。最近的冲绳地方自治体县政府(县厅)知事(相当于中国的省长)和东京的中央政府围绕基地搬迁的“官司纠纷”反映了这一点，最近的奥武山县民6.5万人大集会也反映了这一点。此次集会有一个小插曲说明一个变化，即笔者提到的“冲绳意识”得到张扬。大家如果看到图像，集会一反往日旗海一片的场景，主持者提出统一使用标示牌“撤走陆战队”，途中有独立组织屡屡打出旗帜，均被劝收起：“我们的活动是对死者的追思哀悼和对美军陆战队的反对!”表明较之之前，人们在“冲绳意识”的激励下变得不分党派团体，更有组织和觉悟。

2013年5月成立的岛内第二个独立运动组织——琉球民族独立综合研究学会，不同于原有的组织，在于它主要由相对年轻的学者们所推动，由在冲绳比较有社会地位和影响力的知识分子和活跃人士参与，冲绳出身的政治家、行政部门，甚至始终密切关注冲绳动态的日本中央政府均对该学会的活动状况给予高度关注。

当地近年已经不把冲绳话说成方言，而是更为重视它，将其称作“我们自己的语言”。冲绳大学每年春天的开学典礼上，都由学生团体上台用冲绳话致辞。1972年回归日本后的前20年，冲绳居民还很自卑，因为被歧视得严重，被大和人认为是“非正常的日本人”，甚至，前往日本本土就学就业的冲绳人都不想被人以为是从冲绳来的。但最近二十多年来，冲绳人自己对“冲绳人”的身份越来越感到自豪，主动强调“我是冲绳人”!也就是说，冲绳民众的意识曾在趋同大和日本与致力于传统(琉球)复归之间纠结摇摆，但最近乡土意识，即‘好好重视冲绳自身风俗习惯’的潮流遍地开花。连家长也意识到自己的孩子不会讲冲绳话对其未来不一定是好事。方言复兴成为一种时髦，近年来冲绳地方自治政府开始在学校、家庭、职场等重新推广冲绳方言，“mennsoore”(冲绳方言“欢迎”之意)替代“Welcome”成为对外交流的时尚用语。

冲绳县前知事大田昌秀先生，前年和笔者一起去北京途中曾对笔者说，“我拟重新研究琉球的历史，探寻冲绳未来发展的选择问题。就琉球独立学会成立而言，毕竟此事关涉敏感，本人身份地位所限不好随意赞否，但年轻学者们客观公正、系统科学(而非盲目、情绪化)地进行学术研究，对探索琉球未来走向的精神值得正面地予以肯定和评价。”

十字路口的冲绳将何去何从？

种种情况表明，岛内出现了新的变化。但是，作为一个“复杂社会系统”，美军撤走或者冲绳实现理想的“琉球独立”都不是那么直观易行。抛开日美政府层面的问题不论，就现实冲绳社会而言，美军撤走、冲绳独立于日本，虽然都很诱人并且完全有可能，但具体到实践层面，大多数冲绳人会质疑和犹豫。

一位民间有识之士对笔者说，这事说起来，都理解并且也有可能，但做起来就很难，冲绳被“编成”日本100多年，“回归”也已快50年，请问，在教育(子女教育系统、大学升学及就业)、福祉(医疗养老保险等)、经济这关涉百多万人们安居乐业的基本或者说基础层面，假如脱离日本如何实现对接，财力从哪里来，机会有多少，胜算有几何？还有，一个国家，政治层面如何实施，可信的人才从哪里来，如何选拔等，都牵动人们的神经。美军基地的撤走，当然会影响相当一部分人的生活，如何对应也是问题。

笔者曾对冲绳大学生做过问卷，有的学生回答说，基地的存续是可以也可能的，因为日本政府或者美国政府都是不会让它撤走的，并且，美军撤走了，解放军或者别的国家的军队也会来吧!与其这样，还不如……这反映出岛内特别是年轻一代对此问题的态度和想法是复杂多样的。

冲绳的自我意识结构，已经不同于过去，他们均认为自己是“冲绳人+日本人”，也就是说，其自我意识是复合型结构，并且这种自我意识尤以年轻人为多。这似乎是矛盾的。冲绳人认为，肯定是矛盾的，这与冲绳或琉球复杂的历史有关，他们的命运有史以来始终被大国左右着，从来没有自主地治理自己的地方。他们不无怨念地认为，他们从来(“琉球处分”以来)没有被公平对待过，他们从来不是合格的日本人，而琉球人的身份又被剥夺了。那么，“我们算什么？”

迄今的许多认同调查，均没有对琉球和冲绳加以区别，其实这是一个很大的误区和遗憾。笔者最近以问卷形式对年轻大学生群体进行访谈调查，在大多数来自冲绳本地的年轻人中，自认为是“琉球人”的一个也没有，约有1/4对“琉球”还有“记忆”，但都认为自己是“冲绳人”和“日本人”(注意，不是“大和人”)。这样的情况反映出冲绳居民的思想状况和精神取向。笔者还对他们做了有关美军基地存废的调查，他(她)们认为，基地存在为好。这类意见又包括两种，一是认为美军走了，其他外国军队也会进来;还有人认为，反正日本政府不会让基地离开，与其这样，还不如留下来，好好防范犯罪就行。还有留学生认为美军基地是一个观光热点，作为文化多样性的一个象征，比如“美国村”的存在，受到东亚特别是中国大陆和台湾游客的欢迎。

“冲绳意识的凝集或许与冲绳人对(美军)基地问题的不满和愤怒有关系。日本政府处理基地问题不力不当，所激发的失落感促使着冲绳人寻求自立自主的道路”，一位来自日本本土的大学生这样对笔者说。因此，“冲绳意识”所代表的，还是尽量在日本的框架内，尽量实现基地缩小、治外法权取消，即修改日美有关“美军地位协定”的内容。

正处于十字路口、面临非确定性拐点的冲绳，在复杂的内外环境因素交互作用下，将如何做出选择呢？这实在是一个复杂而多变的难题。

中国应该怎样对应？

再看中国应该怎样对应。中国绝对是影响冲绳的一个国际性因素。但是中国有部分人士民间的、者官方的或者学界的，还是直观、先入为主般地看待现实冲绳。有一个笑话这样讲，“说有一个来自清朝的要人，穿越时空隧道来到北京，要坐飞机去琉球。当飞机飞到冲绳上空时，机上广播说很快就要到达冲绳县那霸机场了。结果这个清国人慌了手脚，连说错了、错了，我要到的是琉球，怎么来到了什么冲绳，不要不要。机长再三解释，他也不听，飞机在空中盘旋、等待，最后燃料将要耗尽，机长急得直叫：再不降落就只好掉在海里了……